腊月的风卷着碎雪,像无数薄刃,在西市最偏僻的破巷里来回刮骨。
沈知微是被冻醒的。
寒意先是从发霉的稻草里爬上来,又顺着单薄的里衣钻进骨缝,冻得她指节僵紫,稍一蜷曲便似要碎裂。
她费力撑开一线眼帘,漏风的土墙、半人高的腐臭垃圾、屋顶豁开的雪洞——无一不在提醒她:这里绝不是她的实验室。
林砚——或者说,如今的沈知微——最后的现代记忆停留在爆炸的蓝光里:试剂瓶倾倒,药液溅上高温灯丝,白雾轰然膨胀,同事的惊呼被热浪撕碎……再睁眼,便是这具十五岁的残破身体。
她下意识抚向颈间,触到一块半缺的玉珏,断口割指。
指尖血珠尚未滚落,一段陌生的记忆便呼啸着灌进脑海——“微儿,拿着它,去找你苏伯父……别信任何人!”
女人哽咽的嗓音犹在耳侧,下一瞬便是刀光剑影、怒吼震天:“御史府通敌,一个不留!”
血与雪同时落下,黑暗吞噬一切。
沈知微猛地抽气,左肋下顿时传来锥痛,像有人拿火钳往里拧。
她咬唇咽回闷哼,迅速梳理现状:三天前,御史府以“通敌”罪名被满门抄斩;忠仆趁乱背出原主,躲进西市破巷;昨日老仆外出觅食未归,原主旧伤复发,一命呜呼,换她林砚续命。
巷外忽有脚步声踏雪而来,三西人,沉重、齐整,带着刀鞘撞腿的细响。
“掌柜的说了,活要见人,死要见尸。”
“半块玉珏必须带回,否则谁也别想领赏。”
玉珏!
沈知微指尖一紧,断口硌进掌纹,血腥味瞬间清醒神志。
来者不是官差,是私兵——能在京营卫封城之时自由出入,背后的“掌柜”至少手眼通天。
柴房门被推开,火把的光像一条吐信的蛇,沿着垃圾与稻草缓缓游来。
她往后缩进枯柴堆,屏息数心跳:一、二、三……火光停在咫尺,汗味与酒气扑面而来。
男人抬脚拨弄柴垛,枯枝“哗啦”作响,碎雪与尘屑一同落在她发间。
千钧一发之际,巷口遥遥传来一声呼哨:“陈记布庄急信,收队!”
脚步声如潮水般退去,火把的光晕被风雪吞没。
沈知微仍不敢动,首到雪落无声,才一寸寸挪出柴堆。
她浑身早己被冷汗浸透,里衣结冰,稍一活动便“嚓嚓”作响。
“陈记布庄”——她在心里默念,将名字刻进骨髓。
夜己深,雪更大。
她必须走。
这处破巷明日必被二次翻检,留在此处等同束颈就戮。
可伤重、年幼、无银、无衣,天地茫茫,何处容身?
唯一的方向,是原主母亲遗言里那声“苏伯父”——苏文清。
沈知微把玉珏塞进最里层衣襟,让断口紧贴胸口,像揣着一柄冰刃。
推门而出,风雪瞬间灌满袖口,她深一脚浅一脚踏进黑暗。
脚印刚落,便被新雪填平,仿佛从未存在。
她不知道,自己离开不过片刻,巷口便浮出一盏青灯。
提灯人黑衣如夜,腰间大理寺令牌在雪光下幽冷。
男人垂眸,凝视那串被风雪掩埋的纤小脚印,低低轻笑:“御史府的余孽?
呵,有意思。”
青灯一晃,人影没入夜色,像从未出现过。
风雪更急了。
沈知微拢紧破碎的衣襟,在无人长巷里踽踽独行。
前方是深渊,身后是血刃,而她掌心的半块玉珏,正像一把钥匙,悄悄旋开了尘封多年的铁门——门后,是即将席卷大雍的滔天暗涌。
只是此刻,她尚不知这局棋里,自己既是最小的卒,也是唯一的活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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