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容乃大”废品站的铁皮招牌，在午后灼人的阳光下蔫头耷脑地卷着边。
院子里，金属废料堆成的山丘反射着刺眼的白光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铁锈、陈年机油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混合的怪味。
陈默正蹲在一堆刚收来的、锈迹斑斑的电机外壳前，汗珠子顺着沾满黑灰的额角往下淌，砸在滚烫的铁皮上，瞬间就没了踪影。
他左手拿着个油腻腻的记账本，右手握着半截铅笔头，嘴里念念有词：“七个…八个…嗯，老赵头这批货还行。”
就在这时，院门口投下了一道佝偻的影子。
“小陈老板！”
一个干涩沙哑的声音响起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急切。
陈默抬起头，眯起眼。
是个干瘦老头，穿着件洗得发白、辨不清原色的旧褂子，脸上沟壑纵横，一双浑浊的眼睛西下里乱瞟，仿佛怕被什么东西盯上。
他缩着脖子，像只受惊的老鼠，飞快地挪进院子，凑到陈默跟前。
“老物件…祖上传下来的，”老头压低了声音，枯瘦的手伸进油腻腻的布包里摸索，“家里实在揭不开锅了…您行行好，看着给个饭钱就成。”
他摸索了好一会儿，终于掏出一个东西，几乎是硬塞进陈默手里。
入手冰凉，沉甸甸的。
陈默低头看去。
是枚扳指。
材质非金非玉，通体黝黑，黯淡无光，透着一股死气沉沉。
戒面微微凸起，上面盘踞着一条螭龙的浮雕。
那龙的形态古朴，线条却有些说不出的别扭，龙眼的位置尤其怪异，像蒙着一层厚厚的灰尘，又像是…故意雕歪了。
整个扳指透着一股子陈旧的阴冷。
“看着有点年头，”陈默捏着扳指，对着毒辣的太阳光晃了晃。
阳光似乎都被那黝黑的材质吸了进去，没反射出半点光亮。
“东西嘛…也就那样。
八十，图个吉利吧。”
他报了个价。
这类“祖传宝贝”，他见得多了，十个里有九个连十块钱都不值，这扳指造型又邪门，八十块纯当打发个可怜老头。
老头浑浊的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光，他忙不迭地接过那几张皱巴巴的钞票，连声道谢：“哎！
哎！
谢谢小陈老板！
您是大好人！
大好人！”
话没说完，人己经像泥鳅一样，缩着脖子飞快地溜出了院门，转眼就消失在巷子口，仿佛身后有鬼在撵。
陈默摇摇头，顺手就把那枚黝黑的扳指往右手大拇指上一套。
尺寸竟意外地合适，严丝合缝。
那冰冷的触感，像一条细小的毒蛇，倏地一下缠紧了他的指根。
就在扳指套牢的刹那——轰！
陈默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，紧接着天旋地转！
他踉跄着扶住旁边堆叠的旧冰箱外壳，冰凉粗糙的铁皮激得他一个哆嗦。
眩晕感潮水般退去，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！
空气，不再是透明空茫。
取而代之的，是翻滚、涌动、浓得化不开的黑雾！
它们如同倒进清水里的墨汁，更像是无数粘稠污秽的活物，在视野里肆意流淌、纠缠、彼此吞噬！
这污浊的黑雾无处不在！
从生锈的钢筋缝隙里丝丝缕缕地渗出，在废弃的旧轮胎上盘旋成旋涡，甚至如同附骨之蛆，紧紧缠绕着他刚刚点过数的那堆电机外壳！
一股更加浓烈、更加刺鼻的气味首冲鼻腔——劣质机油混合着浓重的硫磺味，还有那股之前就隐隐存在的、仿佛腐烂金属般的恶臭，此刻千百倍地放大，狠狠攫住了他的嗅觉神经！
“呃…呕！”
陈默胃里翻江倒海，强烈的恶心感首冲喉咙。
他死死抓住冰冷的冰箱外壳，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，大口喘着粗气，试图压下那股几乎要将他掀翻的呕吐欲。
扳指！
他猛地低头，惊恐地看向套在拇指上的罪魁祸首。
那枚黝黑扳指上，原本黯淡无光、线条别扭的螭龙纹路，此刻竟隐晦地流转过一丝温润的、极其微弱的光泽！
如同黑夜里的萤火虫，虽然黯淡，却清晰无误地存在着！
更让他头皮发麻的是，以这枚扳指为中心，周围大概一拳距离内的空气里，那些疯狂翻滚的黑雾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开，被一种难以形容的力量缓慢而坚定地…净化、消散！
就像是污浊泥潭里，硬生生撑开了一小片绝对洁净的领域！
“操……”陈默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字，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。
触电般，他用尽全力去撸那扳指！
纹丝不动！
那扳指如同在他拇指上生了根，任凭他如何用力拉扯，甚至皮肉被磨得生疼，依旧死死地箍在那里。
一股冰冷的恐慌感，瞬间从脚底板窜上头顶，让他如坠冰窟。
这破站子里收到的东西，真是越来越他妈的邪门了！
他跌跌撞撞，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冲回那间兼做卧室和工作室的小铁皮屋。
门板被他“哐当”一声甩上，隔绝了外面那片被污浊黑雾笼罩的恐怖世界。
他抓起桌上的凉水壶，对着壶嘴猛灌了几大口。
冰凉的液体滑过火烧火燎的喉咙，稍稍压下那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。
屋里光线昏暗，只有头顶一盏蒙尘的灯泡散发着昏黄的光。
然而，这光芒下，空气里那些翻滚的黑色雾流依旧清晰可见，它们如同无数细小的黑色毒蛇，在狭小的空间里无声地游弋、盘旋。
陈默瘫坐在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上，背脊被冷汗浸透。
他死死盯着眼前这片常人无法看见的污浊地狱，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。
扳指上那点微弱的白光，以及它周围那方寸之地的洁净，成了这无边黑暗中唯一能让他喘息的孤岛。
这到底…是什么鬼东西？
老头仓皇的身影、扳指诡异的触感、眼前翻滚的黑雾、还有那如同附骨之蛆的冰冷紧箍感……无数念头在陈默乱成一锅粥的脑子里横冲首撞。
就在这时——“呜——！！！”
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哀鸣，陡然划破了死寂的黄昏，带着穿透灵魂的绝望和痛苦，狠狠刺进了陈默的耳膜！
紧接着，是隔壁王桂芬阿姨那撕心裂肺、几乎变了调的哭喊，穿透薄薄的铁皮墙：“小白！
我的小白啊——！！”
陈默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，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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