头痛得像要裂开，无数纷乱的碎片在颅内冲撞、厮杀。
冰冷，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腥臊气味，混杂着柴火灰烬和铁锈的味道，蛮横地钻进鼻腔。
刘樵猛地睁开眼，视线花了片刻，才聚焦在头顶——是茅草和黝黑木梁搭成的简陋顶棚。
几缕稀薄的晨光从缝隙里透下来，照亮了空气中浮动的尘埃。
这不是他的出租屋，刘樵瞳孔微缩，他意识到了一个问题。
为了验证，他动了动，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铺，铺着些干草和一张粗糙破旧的麻布。
寒意从西面八方侵袭而来，渗透进他单薄的衣物。
刘樵撑着手臂想坐起来，掌心却按在了一片湿冷黏腻上。
低头一看，铺边的泥土地面上，泼洒着一滩深褐色的污迹，尚未完全干透，那腥气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。
像是……血？
杂乱的记忆轰然涌入，属于另一个灵魂，另一个身份。
他真的穿越了。
重生到了一个叫刘浪的铁匠身上。
辽东郡襄平城附近，一个名为铁山屯村落里的一个普通年轻铁匠。
铁山屯是附近十里八乡有名的打铁名村，不仅产量高，而且质量更是没得说，良品率在八成以上。
昨日，山里来了数十名“太平道”使者，他们闯进铁山屯，他们可不是为布道，而是为了劫掠，索要。
索要足够武装三百人的刀兵枪矛，弓矢甲胄，限期七日，拿不出来，便要屠村。
争吵，推搡过后，便是雪亮的刀光一闪。
老村正试图理论，被一刀砍翻在地，热血就溅在了刘浪的铺边。
原主似乎是在惊惧之下，被推翻在地，后脑磕到了什么硬物，一命呜呼。
这才有了他，二十一世纪某机械工程专业毕业生刘樵的鸠占鹊巢。
中平元年，一月。
刘樵心里一片冰凉，黄巾之乱！
一个只在史书上看过的名词。
在这里，仅仅只有一个月便要彻底席卷整个神州大地了。
而这里，是幽州辽东郡，即将被混乱吞噬的边缘之地。
焉知，覆巢之下，安有完卵？
“浪哥……你、你醒了？”
一个带着浓重哭腔的少女声音在旁边响起，颤抖着，充满了恐惧和一丝微弱的希冀。
刘樵，或者说，现在必须习惯刘浪这个名字了。
他转过头，一个穿着打满补丁粗麻衣裙的少女蜷缩在门口附近，眼睛红肿得像桃子，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，正怯生生地望着他。
记忆告诉刘浪，这是邻居家的丫头，小草。
昨日惨剧发生时，她也在场。
刘浪了张嘴，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，只得勉强点了点头。
就在这时，外面传来了压抑不住的呜咽声，起初是零星的几声，随即连成了一片，像潮水般漫过这个破败的村落。
悲切，绝望，听得人心里发沉。
刘浪挣扎着下床，脚步虚浮地走到那扇用木条和破麻布捆绑，勉强遮风的门前，伸手推开。
冷风的倒灌，激得刘浪打了个寒颤。
凄惨的景象映入眼帘。
村子中央那片不大的空地上，黑压压地跪倒了一片人。
男女老少，几乎整个村子能喘气的都跪在那里。
他们面向着昨日贼人离去的方向，衣衫褴褛，在料峭春寒中瑟瑟发抖。
许多人额头抵着冰冷肮脏的泥地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，发出压抑的、野兽受伤般的哀鸣。
更多的人只是无声地流泪，浑浊的泪水顺着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，滴进身下的冻土。
一种令人窒息的绝望笼罩着整个村庄，连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。
“七天……三百人的兵刃……就是把咱们全村老少的骨头拆了炼铁，也凑不齐啊……”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抬起涕泪横流的脸，望着灰蒙蒙的天空，喃喃自语，声音里是全然的崩溃。
“交不出是死，交出去了，没了家伙防身，下次他们再来，咱们还是死路一条……”旁边一个断了只胳膊的中年汉子哑着嗓子接话，他脸上有一道狰狞的旧疤，那是早年抵御马贼留下的。
“老天爷，你不开眼啊！
这让我们怎么活啊！”
一个妇人猛地抬起头，发出凄厉的嘶喊，随即又被身旁的人死死捂住嘴巴，只剩下呜呜的哽咽。
刘浪的目光扫过这一张张绝望麻木的脸，扫过他们身后那些低矮破败的茅屋，以及村子边缘那几个熄了火、冰冷的打铁炉。
昨日村正被砍杀后溅射在地上的那片深褐色，在晨曦中显得格外刺眼。
他的心一点点沉下去，又有一股莫名的火苗，从沉沦的灰烬中窜起。
穿越？
重生？
自己的到来可不是为了跪在这里等死的！
所以，他要活！
刘浪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咸湿的空气，猛地向前踏出了一步。
这一步，踩碎了凝固的悲声。
所有跪伏的人，都被这突兀的动静惊动，一道道茫然、疑惑，甚至带着些微恼怒的目光，投向了这个突然站出来的年轻铁匠。
小草在门后捂住了嘴，眼睛瞪得大大的。
她感觉，刘浪变了，虽然背影还是刘浪没错，不过那种沉稳坚毅的感觉，是之前没有的。
刘浪没有看任何人，他的视线越过众人的头顶，投向村外那条蜿蜒进群山深处的。
那里是被枯草覆盖的小路，仿佛能看到那些嚣张离去的贼人背影。
刘浪回头，面对着全村人，声音不高，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水潭，清晰地传遍了每个角落：“这生意，咱们接了！”
死寂，针落可闻的死寂，所有人怔怔的看着台阶上的少年。
只是，片刻的死寂后，人群骚动起来。
惊愕，不信，看疯子一样的眼神聚焦在他身上。
“刘浪！
你疯了不成！”
那断臂的汉子猛地站起身，脸上疤痕扭曲，“接了就是死！
你知道三百人的家伙是什么概念吗？”
“不接，现在就得死。”
刘浪的声音依旧平静，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。
他抬起手，指向地上那滩暗褐色的血迹，“老村正的血，还没干透。
你们是想让这地上，再多几滩，还是想让整个村子，都被染成这个颜色？”
他的话像刀子，狠狠地剐在每个人的心上。
想起昨日雪亮的刀光和飞溅的热血，不少人打了个寒噤，那点被悲愤激起的血气，又迅速消沉下去。
“可……可我们拿什么打？
铁料呢？
炭呢？
七天！
神仙也办不到啊！”
白发老者捶打着地面，老泪纵横。
刘浪的目光再次扫过那些废弃的铁炉，脑中属于现代工程师的知识飞速运转，结合着原主那点粗浅的打铁记忆。
高炉？
这里条件太差。
但改进鼓风，优化炉温，采用更高效的锻造方法……并非完全没有希望。
关键在于，要造，就不能真给贼人造出能用来屠戮更多无辜者的利器。
他要造的，是能武装村民，反戈一击的东西！
“铁料，村里还有多少库存？
各家各户，把所有能找到的废铁、旧农具，全都集中起来。”
刘浪开始下达指令，语气不容置疑。
“炭，立刻组织人手，全力烧制！
不要那种普通的柴炭，要硬木炭，火力越旺越好！”
刘浪了顿，目光锐利地看向那几个还跪着的、曾经是村里最好铁匠的汉子：“李叔，王伯，站起来！
贼人要的是杀人利器，但我们……可以打出点别的。”
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，那弧度里没有温度，只有铁与火的味道。
“比如，一种能让他们有来无回的东西。”
众人看着他，看着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、只知道埋头打铁的年轻人，此刻眼中闪烁着的，是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光芒。
那不是绝望的疯狂，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、燃烧着的计算和笃定。
虽然依旧满心疑惧，虽然觉得这简首是痴人说梦。
但在全然的绝望中，这突兀站出来的身影，这斩钉截铁的语气，竟像黑暗中唯一的光，让他们不由自主地，生出了一丝微弱的、想要抓住点什么的冲动。
断臂的汉子盯着刘浪看了半晌，猛地一跺脚：“妈的！
横竖是个死！
刘家小子，老子信你一回！
你要怎么干？”
刘浪没有立刻回答，他转身，走向村子边缘那座最大的、己经熄火一天的铁匠炉。
他伸出手，抚摸着炉壁上冰冷粗糙的夯土和石块。
他的指尖，在冰冷的炉壁上轻轻叩击了一下，发出沉闷的微响。
“先起火。”
他说道。
“把炉子，烧到最旺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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