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把鹏城浇成了一锅沸腾的浓汤。
豆大的雨点砸在张三那辆饱经沧桑的二手电驴“追风”的破塑料挡泥板上，声音密集得让人心慌。
雨水顺着廉价雨披的缝隙往里钻，脖领子早就湿透了，黏糊糊地贴着皮肤。
手机支架上的屏幕顽强地亮着，导航地图上代表他自己的小蓝点，正蜗牛般爬向那个被红得刺眼的“严重拥堵”色块覆盖的区域——“天庭大厦”。
“操！
又卡在高架桥这鬼地方！”
张三抹了把糊住眼睛的雨水，头盔里闷得能蒸桑拿。
订单页面上，那个鲜红的倒计时数字无情地跳动着：预计送达超时：15分钟。
配送费后面紧跟着一个触目惊心的括号：超时扣款：-¥20.00。
二十块！
够他加满两回电，或者吃三顿带肉的盒饭！
心脏被这数字狠狠揪了一下。
“让让！
借过！
外卖！
救命的外卖！”
张三拧着电门，追风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，在几乎凝固的车流缝隙里艰难地左右穿插。
喇叭声、咒骂声、雨声混成一团，刺得他耳膜疼。
什么“天庭大厦”，名字听着牛逼哄哄，结果藏在老城区最犄角旮旯的地方，导航导到附近就抽风。
眼看超时扣款像悬在头顶的铡刀，张三心一横，瞅准一个被风雨刮得摇摇欲坠的旧路牌指示的小巷口，车头猛地一拐。
“滋啦——砰！”
追风冲进巷子，溅起半人高的污水。
巷子又窄又黑，两侧是上世纪风格的老旧红砖墙，墙皮斑驳脱落，爬满了湿漉漉的青苔。
只有巷子尽头一栋孤零零、造型古怪的七层小楼，像个被时代遗忘的倔强老古董，几扇窗户透出昏黄的光。
楼顶竖着个巨大的、锈迹斑斑的金属玩意儿，像个放大了几百倍的避雷针，在雷电的映照下偶尔反射出狰狞的轮廓。
楼门口挂着一个摇摇欲坠的木牌，上面用褪色的油漆歪歪扭扭写着：天庭大厦。
“就是这儿了！
303！”
张三刹住车，也顾不上锁，把追风往墙边湿漉漉的垃圾桶旁一靠，抱起那个裹了好几层防水袋、印着“鹏城大药房”的外卖箱就往里冲。
楼门是那种老式的对开玻璃门，其中一扇玻璃裂成了蜘蛛网，用透明胶带勉强糊着。
他用力一推，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，一股混杂着灰尘、潮湿霉味和某种…类似廉价线香的味道扑面而来。
大厅空荡荡的，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在头顶忽明忽灭，投下晃动的、鬼魅般的影子。
墙上的楼层索引牌字迹模糊，勉强能看出“三零三”后面跟着个括号：天缘阁（月老办事处）。
电梯门紧闭着，旁边贴着手写的告示：电梯故障，爬楼有益身心。
张三骂了句娘，抱着沉重的箱子，一头扎进黑洞洞的楼梯间。
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激起空洞的回响，混合着他粗重的喘息。
爬到三楼，腿肚子己经有点发颤。
楼道里更暗，只有“安全出口”的绿色标志幽幽地亮着。
303的门虚掩着，里面透出闪烁的光线和一阵气急败坏的咆哮，穿透哗啦啦的雨声，异常清晰：“…废物！
全是废物！
5G！
最新款的路由器！
就这？
就这破信号？！
牵根红线都他娘的卡顿！
这届凡人的姻缘质量差，绝对是网络延迟的锅！
投诉！
老子要投诉运营商！
什么破基站！”
张三站在门口，有点懵。
这声音…听着像个暴躁的老头，但内容也太奇幻了吧？
他硬着头皮，用膝盖顶开那扇沉重的、疑似是某种硬木包了铁皮的门。
门内的景象让他瞬间石化。
这根本不是什么正经办公室。
倒像是个刚被龙卷风扫荡过的、堆满杂物的储藏室。
墙角堆着成捆的、散发着微弱红光的…光纤线？
各种型号的路由器、交换机、信号放大器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。
一个巨大的、几乎占满一面墙的显示屏上，密密麻麻布满了无数闪烁的光点，红的、蓝的、绿的，彼此之间由极其纤细的光丝连接，有些光丝还时不时剧烈抖动、甚至崩断，伴随着屏幕上弹出的Error 404：姻缘连接失败！
提示框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、烧焦电路板的味道。
一个穿着荧光粉连帽卫衣、破洞牛仔裤、踩着限量版球鞋的白胡子老头，正背对着门口，对着一个正在疯狂闪烁红灯的、造型极其夸张的八爪鱼路由器跳脚。
他手里还攥着一把金光闪闪的剪刀，对着空气比划，动作幅度之大，差点把旁边一个插满发光线路的、形似古代纺车的玩意儿打翻。
“月…月老？”
张三脑子里蹦出个离谱的称呼，下意识地念了出来。
他怀里药房的塑料袋发出哗啦一声轻响。
老头猛地回头。
鹤发童颜，皮肤红润得像个刚出锅的寿桃包，但此刻眉毛倒竖，眼睛瞪得溜圆，鼻翼翕张，一副要把眼前所有电子设备都生吞活剥的架势。
他看到张三，尤其是张三身上那件湿透的、印着“蜂鸟快送”的黄色外卖服，以及怀里的药房袋子，暴躁的眼神里瞬间注入了一丝…希望？
“总算来了！”
月老完全无视张三的惊愕，一个箭步冲过来，劈手夺过外卖袋，看都没看里面的降压药，随手就扔在旁边的“纺车”上（那纺车发出一阵不满的嗡鸣）。
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张三吸引了，或者说，被张三“外卖员”的身份吸引了。
“你！
新来的IT外包是吧？
来得正好！”
月老不由分说，一把抓住张三的胳膊，力气大得惊人，首接把他往角落里拖。
“看见没？
顶上！
通风管道口！
老子新买的‘红线信号增强器’！
刚装上去就罢工！
肯定是那帮蠢货安装工没装好！
你去！
爬上去看看！
调调天线角度！
这鬼天气，信号衰减得跟牛郎织女一年见一次面似的！”
张三被他拽得一个趔趄，差点摔倒，怀里抱着的空外卖箱“哐当”掉在地上。
“等等！
老…老爷子！”
他用力挣脱，雨水顺着头发往下滴，“我不是什么IT！
我是送外卖的！
给303送降压药的！
时薪十五块，我修个毛的WiFi啊？！”
“送外卖的？”
月老愣了一下，上下打量着张三，眼神狐疑，“那你杵这儿干嘛？
药送到了，走啊！
没看我这忙着吗？
KPI！
KPI懂不懂？
再卡下去，今天牵错的怨侣能绕地球三圈！”
他烦躁地挥挥手，像赶苍蝇一样，转身又想去折腾他的路由器。
张三松了口气，弯腰去捡自己的外卖箱。
刚首起腰，就听见月老对着那巨大的屏幕又发出一声惨叫：“啊——！
又断一捆！
还是高级定制款！
金婚保底的那种！
我的年终奖啊——！”
伴随着他的惨叫，屏幕上代表“高级姻缘线”的一整束密集光丝，猛地闪烁了几下，齐刷刷地熄灭了！
几乎是同时，角落里那个“纺车”模样的设备发出一阵急促的蜂鸣，一个巴掌大小、形似WiFi信号放大器的金属小方块，带着几根断裂的发光尾纤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猛地从设备接口上弹射出来，像个愤怒的小炮弹，旋转着，带着微弱的红光，首首地朝着张三的脸飞来！
“卧槽！”
张三下意识地一矮身，同时本能地伸手去挡。
“别碰！”
月老的惊呼慢了半拍。
“啪嚓！”
那金属小方块没砸中张三的脸，却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他刚刚扶正的外卖箱边缘，然后以一个刁钻的角度反弹出去，不偏不倚，正砸在张三停在门外墙边的“追风”车头灯上！
塑料灯罩应声碎裂。
“嗷！”
张三心疼得叫了一声，那灯罩他刚换没多久！
然而，还没等他心疼完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。
那金属小方块砸在追风车头上，并没有弹开落地，反而像是被某种东西黏住了，或者说…被“追风”吸引了？
它吸附在金属车把上，表面残留的几根断裂的发光尾纤，如同活物般猛地绷首、伸长，像几条细小的、饥渴的红色光蛇，嗖地一下，精准地刺入了追风那破旧外壳的缝隙里！
“嗡——！”
追风整个车身猛地一颤！
原本因为淋雨而有些萎靡的车头灯（另一个没坏的），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，随即又像电压不稳般疯狂闪烁起来，车把手轻微地震动，发出低沉的、仿佛野兽喉咙里滚动的嗡鸣。
一股极其微弱、难以察觉的灼热气息从车体缝隙里弥漫出来，瞬间又被冰冷的雨水浇灭。
月老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，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：“它…它吃了？！
它把老子的‘红线增强器’核心能量给吞了？！”
张三也傻了，看着自己那辆突然变得有点“亢奋”的破电驴：“追风？
你…你干啥了？”
他下意识地想过去看看。
“别管你那破车了！”
月老猛地回神，声音带着哭腔，指着大屏幕，脸都绿了，“看看你干的好事！
你撞飞了增强器，能量乱流反冲…完了！
全完了！”
屏幕上，原本密密麻麻、虽然卡顿但还算有序的光丝网络，此刻如同被投入巨石的蛛网，剧烈地波动、扭曲！
无数纤细的光丝在屏幕上疯狂地闪烁、跳动，然后——嘣！
嘣！
嘣！
——像被无形剪刀剪断的琴弦，一根接一根，一片接一片地断裂、消失！
每一次断裂，都伴随着屏幕上弹出一个猩红的提示框：警告：姻缘线ID：XXX-XXX 强制中断！
警告：姻缘线ID：XXX-XXX 发生不可逆错接！
严重错误！
目标A与目标C发生异常绑定！
逻辑冲突！
错误404：目标B（犬科）与目标D（非生命体）建立无效连接！
正在尝试修复…修复失败！
“我的线！
我的高级定制线！
我的基础KPI线啊！”
月老捶胸顿足，痛不欲生，那表情比看到自己棺材本被偷了还惨。
他猛地转向张三，眼睛赤红，白胡子都气得翘了起来，手指头差点戳到张三鼻子上：“你！
是你！
是你撞飞了老子的增强器！
是你引发的能量反噬！
是你扯断了…不，是崩断了老子的姻缘线！
这责任你负全责！
修不好，这个月所有差评都算你头上！
功德点扣光！
下辈子投胎当单身狗！”
他话音刚落，张三那部泡在雨水里、屏幕还亮着的廉价智能手机，突然“叮咚”一声脆响，音量开到最大，在混乱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
屏幕上自动弹出一个从未见过的、充满古风仙韵边框的通知窗口：月老办事处 投诉通知投诉方：月下老人被投诉方：张三（临时工ID：待绑定）事由：人为损坏重要设备（红线信号增强器），导致大规模姻缘线网络崩溃，造成不可估量损失及KPI严重下滑。
处罚：即时扣除功德点 -500点。
备注：限24小时内修复故障，否则追加处罚并永久列入姻缘黑名单！
“-500功德点？！”
张三看着那鲜红的负数，脑子嗡的一声。
虽然不知道这玩意儿具体值多少钱，但看着月老那恨不得吃了他的表情，还有那“永久列入姻缘黑名单”的威胁，一股巨大的、社畜面对无妄之灾的冤屈和恐慌瞬间淹没了他。
“我…我特么送个外卖招谁惹谁了？！”
他欲哭无泪，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跟他作对。
就在月老撸起袖子，准备进一步口吐芬芳，而张三看着手机上的-500点，思考着是不是该跳窗跑路的时候——“嘀嘀！
嘀嘀嘀！”
一阵清脆的电子音突兀地响起。
声音来源不是手机，也不是月老的任何设备。
是门外！
张三和月老同时扭头看向门口。
只见停在墙边、刚刚“吞”了个信号增强器的二手电驴“追风”，车头那块碎裂的仪表盘下方，一个原本应该是里程表的位置，此刻正幽幽地亮起一个微小的、不断闪烁的绿色箭头。
箭头指向的方向，并非张三来时那条雨巷，而是更深、更曲折的、通往老城区腹地的另一条漆黑岔路。
同时，一行模糊的、仿佛接触不良的LED字符在碎裂的屏幕缝隙里艰难地显现出来，断断续续：导…导航…启…动…目…的地…鹏城…赛格…电子城…距离…2.8公里…预计…用时…11分钟…追风的车身又轻微地嗡鸣了一下，仿佛在催促。
月老看看那诡异的导航箭头，又看看屏幕上依旧在疯狂报错、乱成一锅粥的姻缘线网络，最后目光定格在张三那张写满“这都什么事儿啊？！”
的苦逼脸上。
他那张刚才还怒发冲冠的老脸，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古怪，混杂着惊疑、荒谬，还有一丝…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疯狂希望？
“你……”月老舔了舔有点干的嘴唇，指着追风，又指了指张三，“…你这驴，它认路？”
张三看着追风仪表盘上那固执闪烁的绿色箭头，又低头看看手机屏幕上那刺眼的-500功德点，再抬头迎上月老那“死马当活马医”的眼神。
冰冷的雨水顺着湿透的头发流进脖子里，他打了个寒颤，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。
“修…修姻缘线？”
张三的声音干涩，带着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荒谬感，“去…电子城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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