厨房的抽油烟机是坏的，张桂芬刚把锅架在煤气灶上，一股呛人的油烟就卷着热浪涌出来，她慌忙用袖子捂住嘴，咳嗽了两声。
林强站在门口，看着母亲佝偻着背在狭小的空间里打转——冰箱是单门的，贴满了泛黄的便利贴，上面记着柴米油盐的开销；橱柜门松了一边，用根红绳勉强拴着，里面的碗碟碰一下就叮当作响。
“妈，我来吧。”
林强走过去想接手，却被张桂芬推开了。
“不用不用，你坐着歇着，累一天了。”
她笑着说，眼角的皱纹挤成了一团，“很快就好，你爸昨天特意去菜市场抢的特价肉，鲜着呢。”
林强没再坚持，退到客厅。
林建国己经把烟掐了，正蹲在墙角翻一个纸箱子，里面堆着些旧报纸和空饮料瓶。
“攒着，能卖几个钱。”
他头也不抬地说，像是在解释，又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林强没接话。
他走到那个布帘子隔开的“卧室”前，撩开帘子看了一眼——里面摆着一张双人床，旁边塞了个掉漆的衣柜，剩下的空间只够放个小马扎。
他的背包被扔在床尾，显得格格不入。
这就是他以后的房间了？
连他大学宿舍的一半大都没有。
“强子，吃饭了。”
张桂芬端着两个碗出来，打破了屋里的沉默。
林强走过去，看见桌上摆着两碗饭，中间放着一小碟酱油，还有一碟炒青菜，油星少得可怜。
刚才说的“饺子”和“特价肉”，连影子都没有。
“妈，肉呢？”
他皱了皱眉。
张桂芬眼神闪了一下，拿起勺子往他碗里舀了两勺青菜：“哦……早上看肉不太新鲜，就退了，省点钱。
酱油拌饭也挺香的，你小时候不最爱吃这个吗？”
林强看着碗里白花花的米饭，浇上酱油，黑乎乎的一团。
他小时候确实爱吃，但那时候的酱油拌饭，是配着妈妈炖的排骨汤，或者爸爸买回来的盐焗鸡吃的，哪像现在，连点油花都见不着。
林建国己经端起碗，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，筷子在碟子里扒拉着，想夹点青菜，犹豫了一下，又放下了。
“爸，你吃菜啊。”
林强把青菜碟往他那边推了推。
“你吃，你年轻，正长身体。”
林建国头也不抬，又扒了一大口饭。
张桂芬没怎么动筷子，只是看着他们父子俩吃，时不时往林强碗里添点酱油：“够不够？
不够再倒点，咸了就多喝点水。”
林强扒拉着碗里的饭，酱油的咸味刺得舌头发麻，咽下去的时候，像有沙子卡在喉咙里。
他想起大学最后一顿散伙饭，宿舍西个人在饭店点了满满一桌子菜，啤酒喝了十几瓶，那时候谁也没想过，几个月后，他会坐在这样的出租屋里，吃着连肉星都没有的酱油拌饭。
“明天……我去找工作。”
林强放下筷子，声音有点闷，“超市、餐馆都行，先赚钱再说。”
林建国猛地抬起头，眼里闪过一丝愧疚，又很快低下头：“委屈你了，强子。”
“说这些干啥。”
张桂芬赶紧抹了把脸，“我儿子有本事，在哪儿都能混出头。
楼下超市好像在招人，我昨天买菜看见的，要不你明天去问问？”
“行。”
林强点头，心里却没底。
他学的专业是市场营销，说好听点是“搞销售”，说难听点就是“跑业务”，现在去超市当理货员，跟大学文凭简首是风马牛不相及。
但他没别的办法，家里等着钱开锅呢。
“对了，”张桂芬像是突然想起什么，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零钱，塞到林强手里，“这是五十块，你明天出去坐车、买瓶水啥的，别委屈自己。”
林强捏着那几张钱，纸币边缘都磨毛了，带着点汗味。
他想退回去，却看见母亲手心的老茧，又把话咽了回去。
“妈，我有钱。”
他撒谎了，钱包里只剩十几块，还是临走时同学塞的。
“拿着！”
张桂芬的语气硬了点，“在外头跑，兜里没钱不行。”
林建国吃完饭，把碗往桌上一放，起身拿起墙角的纸箱子：“我去楼下废品站一趟，能换瓶酱油钱。”
“爸，我去吧。”
林强站起来。
“不用，你歇着。”
林建国扛起纸箱子，脚步有点踉跄地走了出去，关门的瞬间，林强听见他跟邻居打招呼，声音带着点讨好的笑。
屋里又安静下来，只有窗外传来的麻将声和小孩的哭闹声。
张桂芬开始收拾碗筷，动作很慢，洗碗池里的水泛着油花，她用抹布擦了一遍又一遍。
林强看着母亲的背影，突然觉得鼻子发酸。
他掏出手机，插上从家里翻出来的旧充电器，屏幕亮起来的瞬间，弹出一条胖子发来的消息：“强子，家里的事我听说了，有啥难处跟哥说，别硬扛。”
他盯着那条消息看了半天，手指在屏幕上敲了又删，最后只回了两个字：“没事。”
是啊，能有啥事呢？
不过是从大房子搬进了握手楼，不过是顿顿吃酱油拌饭，不过是刚毕业就得扛起一家子的债。
他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林建国的身影——父亲正跟废品站老板讨价还价，手比划着，腰弯得像个虾米。
夕阳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，投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，像个被生活压垮的问号。
林强深吸了一口气，空气里除了油烟味，还有股说不清的味道，像是贫穷，又像是……认命。
他握紧了手里的五十块钱，纸币被汗浸湿了一角。
明天，得好好找工作。
他对自己说。
哪怕，只是为了让下一顿饭，能多块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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