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停的时候，天己经擦黑了。
苏微把最后一片修复好的书页夹进晾书的竹夹里，站起身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。
窗外的老梧桐抖落最后几滴雨珠，枝桠间漏下几缕昏黄的路灯光晕，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影子。
她走到门口，摘下那块写着“拾光阁”的木牌——这是她每天关门前的习惯。
指尖触到木牌边缘被摩挲得光滑的纹路，忽然想起傍晚那个男人的手。
他递包裹时，她瞥见他指骨分明，虎口处有一道极浅的疤，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轻轻划过时留下的。
“叮铃——”风铃又响了。
苏微愣了一下，以为是风，抬头却看见巷口跑过来个穿校服的小姑娘，扎着两个羊角辫，怀里抱着个沉甸甸的帆布包，跑到门口时还喘着气。
“苏微姐姐！”
小姑娘仰起脸，鼻尖冻得红红的，“我爷爷让我把这个给你。”
是隔壁巷口开杂货铺的张爷爷家的孙女，叫念念。
张爷爷年轻时在书店当伙计，家里藏着不少老版的连环画，偶尔会让念念送来几本，让苏微帮忙看看有没有修复的必要。
苏微笑着接过帆布包：“这么晚了还跑一趟，快进来暖和暖和，我给你倒杯热的。”
“不了不了，”念念摆摆手，眼睛却往屋里瞟，“爷爷还等着我回家吃饭呢。
对了姐姐，刚才我来的时候，看见巷口停了辆黑色的车，里面好像有人在看你家铺子呢。”
苏微心里微微一动：“什么样的车？”
“就是……很大的那种，黑色的，看着很贵。”
念念挠挠头，“我也说不清楚，反正平时没见过。”
正说着，巷口传来一声极轻的汽车引擎声，接着是车灯扫过墙面的光影。
念念“呀”了一声：“就是那个！”
苏微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巷口的阴影里确实停着一辆黑色轿车，车窗贴着深色的膜，看不清里面的人。
刚才那束光闪过之后，车子就安静地伏在那里，像一只沉默的兽。
“可能是路过的吧。”
苏微轻声说，心里却想起傍晚那个穿深灰色风衣的男人。
“那我走啦姐姐！”
念念挥挥手，蹦蹦跳跳地跑向巷口，经过那辆车时，还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。
苏微站在门口，看着念念的身影消失在拐角，才收回目光。
她犹豫了一下，还是转身回了屋。
有些事不必深究，就像巷子里的雾，天亮了自然会散。
她把帆布包放在桌上，打开一看，里面是几本《西游记》的连环画，纸张泛黄发脆，边角卷得厉害，显然是被翻看过无数次。
苏微拿起一本，指尖拂过封面上孙悟空的红脸膛，忽然想起小时候，父亲也是这样，捧着连环画给她讲“大闹天宫”的故事。
父亲走得早，母亲后来也搬去了国外，她留在这座城市，守着师父留下的“拾光阁”，好像守着一段不会褪色的旧时光。
处理完连环画，己经快九点了。
苏微关了铺子的灯，只留着修复室一盏昏黄的小灯，准备泡杯茶暖暖身子。
刚拿起水壶，手机忽然响了，是母亲打来的视频电话。
“微微，最近怎么样？
店里忙不忙？”
屏幕里的母亲笑着问，背景是国外公寓的客厅，窗外正是白天。
“挺好的，不忙，就是今天下了场雨，有点冷。”
苏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下，“您那边呢？
时差还适应吗？”
“适应啦，就是总惦记你。”
母亲叹了口气，“你说你，一个人守着那小店，也不找个伴儿，我这心里总不踏实。”
苏微笑了笑：“我这不是挺好的嘛，看看书，修修东西，清净。”
“清净能当饭吃啊？”
母亲假装嗔怪，“前几天你王阿姨给你介绍的那个男孩，你跟人联系了吗？”
“妈……”苏微无奈地摇摇头，“我现在真没心思想这些。”
母女俩又聊了几句家常，母亲叮嘱她天冷加衣，注意身体，才挂了电话。
放下手机，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，只有水壶里的水在慢慢升温，发出细微的嗡鸣。
苏微望着窗外的夜色，巷口那辆车不知什么时候己经不见了，只有路灯的光晕在湿漉漉的石板上轻轻摇晃。
她想起傍晚那个男人的眼睛，像盛着月光，干净又疏离。
还有他递过来的那本《秋水文集》，封面上的烫金字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
水开了，苏微起身泡茶。
她喜欢喝本地的雨前龙井，茶叶在热水里慢慢舒展，飘出淡淡的清香。
她端着茶杯走到窗边，看着巷子里的老墙在夜色里勾勒出模糊的轮廓，墙头上几丛枯草在风里轻轻摇曳。
就在这时，她看见巷口又出现了一个人影，慢慢朝这边走来。
脚步声很轻，踩在潮湿的石板上，几乎听不见。
但苏微还是认出了那件深灰色的风衣，还有那颀长的身形。
他走到“拾光阁”门口，停下了脚步。
苏微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，看着他站在路灯的光影里，抬头望着铺子的牌匾，似乎在想什么。
过了一会儿，他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，放在了门槛上，然后转身，慢慢走进了巷口的夜色里。
首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，苏微才轻轻推开了门。
门槛上放着一个小小的白色信封，没有署名，也没有贴邮票。
她弯腰捡起来，信封很薄，捏在手里轻飘飘的。
回到屋里，她坐在灯下，犹豫了片刻，还是拆开了信封。
里面只有一张纸条，上面用钢笔写着一行字，字迹清隽，带着点锋芒：“《秋水文集》第三卷缺页，若有残片，愿高价求购。”
末尾没有名字，只有一个简单的符号，像一片被风吹起的叶子。
苏微捏着纸条，看着上面的字迹，忽然觉得，这个夜晚，好像也变得不那么平静了。
她想起那三本《秋水文集》，就放在里屋的书架上，下午她匆匆翻了翻，似乎确实有一本的中间缺了几页。
她端起茶杯，喝了一口温热的茶，茶香在舌尖慢慢散开。
窗外的风穿过巷口，带起一阵轻微的响动，像是有人在夜色里轻轻叹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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