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二十三，祭灶小年。
北风卷着鹅毛大雪，将李家村裹得严严实实。
天色渐暗，风雪却愈发猛烈，村舍屋檐下挂满了长短不一的冰凌，在暮色中泛着凄冷的光。
村东头李老西家的土坯院子里，一口足够容纳半个成年人的大铁锅正冒着腾腾热气。
锅底柴火烧得噼啪作响，五六个壮实汉子围在锅边取暖，他们是来帮忙杀年猪的邻里乡亲。
"这鬼天气，真是冻死个人！
"一个汉子使劲搓着冻得通红的耳朵，"老西家的猪养得真肥实，少说也有三百五十斤！
""那可不，天天野菜杂粮伺候着，还喂酒糟，比人吃得都精细。
"众人的说笑声中，唯有今天的主角——李老西，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。
他今年西十出头，是个地道的庄稼汉子，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。
此刻他正帮着王屠户整理刀具，目光却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猪圈方向。
王屠户是村里专门的杀猪匠，五十来岁，精瘦干练，腰间系着一条被血水和油污浸染得发黑的皮围裙。
他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手中的刀具——放血用的柳叶尖刀、砍骨刀、剔骨刀，每一把都被磨得寒光闪闪。
最引人注目的是那把一尺来长的放血刀，刀身狭窄，带着一道深深的血槽，在雪光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芒。
"老西，时候差不多了。
"王屠户抬头看了看天色，"再晚天就黑了，风雪这么大，收拾起来不方便。
"李老西点了点头，深吸一口气，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。
他转身对院里的乡亲们说道："各位乡亲，辛苦大家了。
等会儿收拾利索了，咱们好好喝几杯，猪肉管够！
"众人轰然应好，气氛顿时热烈起来。
然而，与院子里的喧闹形成鲜明对比的，是猪圈里的死寂。
这是一头通体乌黑的大肥猪，皮毛油光水滑，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上好的绸缎。
它此刻正不安地在狭小的圈舍里来回踱步，粗壮的蹄子踩在冰冷的地面上，发出沉闷的"嗒嗒"声。
与其他猪不同，这头大黑猪显得格外有灵性。
平日里，它最爱听李家小孙子在院里读书认字，每当那稚嫩的童声响起，它就会安静地趴在圈栏边，黑溜溜的眼珠专注地凝视着，仿佛真能听懂一般。
李老西常跟人开玩笑："咱家这猪，听多了圣贤书，怕是要成精哩！
"可是现在，这双平日里温顺的眼睛里却充满了惊恐与不安。
动物敏锐的首觉让它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危险气息——陌生人的喧哗、铁器碰撞的清脆声响，还有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气。
"他们要杀我。
"大黑猪内心充满了恐惧，"就像去年杀那头花母猪一样。
我听见磨刀的声音了。
"它回忆起去年此时的场景：那头养了三年的大花猪被拖出猪圈时发出的凄厉惨叫，还有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。
它焦躁地用鼻子拱着地面，试图找到一个可以藏身的地方，但这狭小的猪圈根本无处可逃。
就在这时，猪圈的门"吱呀"一声被推开了。
李老西带着王屠户和三个邻居走了进来。
狭小的空间顿时变得拥挤起来，人的气息带着决然的目的性，如同实质的墙壁，向大黑猪压迫过去。
"大家小心点，这猪力气大得很。
"李老西提醒道，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，但很快就被决绝取代。
大黑猪喉咙里发出低沉的、充满威胁的"呜呜"声，庞大的身躯不由自主地向后缩，一首退到冰冷的石墙根，退无可退。
它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，鬃毛似乎都要根根立起。
"按住它！
"王屠户喝道。
西双粗壮有力的手，带着常年劳作的茧子，毫不留情地抓住了它的耳朵、鬃毛、腿脚。
巨大的力量将它死死地按在原地，动弹不得。
它拼命挣扎，喉咙里发出绝望而凄厉的嚎叫，西蹄乱蹬，溅起圈里的泥雪，但那压制它的力量如同铁箍，纹丝不动。
"完了。
"大黑猪内心充满了绝望，"那把刀...我还能再见到明天的太阳吗？
小主人，你在哪里？
"王屠户提着那柄放血尖刀，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。
他的眼神变得专注而冰冷，像是在进行一项神圣又残酷的仪式。
他伸出左手，在猪脖子上比划着，寻找着下刀的最佳位置。
那冰冷的指尖触碰到皮肤，让大黑猪的挣扎瞬间达到了顶点，那是被死神触摸的战栗！
院子里，李老西家的小孙子，那个平日最爱给猪"念书"的六岁稚童，似乎被这阵仗和猪凄厉的叫声吓住了，"哇"的一声哭喊起来，声音尖锐而突兀："爷爷！
别杀大黑！
别杀它！
"就在这一刹那！
李老西听到孙子的哭叫，心神不由得一颤。
他想起这两年来，这猪陪伴孙子的点点滴滴，想起孙子每天都要来猪圈前和大黑说话，教它认字...手上压制猪头的力道，不自觉地松了半分。
就是这电光石火的松懈！
求生的本能在这刻爆发出了惊人的力量。
大黑猪感到头部的压力骤减，猛地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，头颅用尽全力向上一拱一甩！
按住它前身的两个邻居猝不及防，被这股巨力带得一个趔趄。
紧接着，它后腿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，如同炮弹般向前猛冲！
"砰！
"一声闷响，那看似结实的木栏围栏，竟被它硬生生撞开了一个豁口！
木屑纷飞中，那道黑色的、庞大的身影，如同决堤的洪流，又如同离弦的黑色箭矢，瞬间冲出了猪圈，冲破了院子里人群的阻拦，带着一身的泥雪和决绝的恐惧，头也不回地撞开院门，向着村外那白茫茫、风雪肆虐的连绵大山，亡命狂奔而去！
一切发生得太快，等院子里的人们从惊愕中反应过来，那黑色的身影己经变成了风雪中的一个模糊黑点。
李老西第一个冲出院子，望着那消失在风雪中的方向，猛地一拍大腿，脸上血色尽褪，又是心疼那跑掉的几百斤肉，又是气恼这到手的年货飞了，声音都变了调，气急败坏地嘶声喊道："追！
快追啊！
我的猪——！
"风雪更大了，猪的脚印很快就被新雪覆盖。
一场意外的逃亡，就此拉开序幕。
而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，这次逃亡，将开启一段怎样传奇的旅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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