誓师大会的最后一个音符刚落，操场上的人群就像被捅开的蜂窝，瞬间喧闹起来。
10 岁的林小满还没来得及把那张印着炼钢炉的任务单叠好，就被几个同学围在了旗杆下。
1958秋风卷起地上的纸屑，贴在他洗得发白的蓝布校服上，又被他不耐烦地拂开。
“小满，你说这两斤废铁去哪找啊？
我家除了炒菜的铁锅，连个铁钉子都没有！”
梳着羊角辫的小梅皱着眉，手指绞着红领巾的一角。
旁边的小胖也跟着点头，圆圆的脸上满是愁容：“我妈说了，要是敢动家里的铁锅，就打断我的腿。
要不咱们去捡别人丢的铁罐头盒？”
小满刚要开口，人群外突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嗤笑。
阿强拨开众人挤了进来，他穿着一件崭新的灯芯绒外套，是父亲从上海出差带回来的，在一群灰扑扑的孩子里格外扎眼。
“捡罐头盒？
你们也太没出息了。”
阿强拍了拍胸脯，口袋里的弹珠发出清脆的碰撞声，“我爸在钢厂管仓库，随便找几块废钢片，别说两斤，五斤都能凑够！”
这话一出，周围的同学都发出了羡慕的惊叹。
小梅睁大眼睛：“阿强，你也太厉害了吧，到时候能不能帮我们也找一点？”
阿强得意地扬起下巴，目光却落在了小满身上，带着几分挑衅：“有些人啊，恐怕连一斤都凑不够。”
他故意顿了顿，扫了眼小满攥着任务单的手，“听说你家连饭都快吃不饱了，哪还有闲钱买铁器？”
小满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，他攥着任务单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。
他想起刚才在光荣榜上看到阿强的名字时，心里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。
“谁说我凑不够？”
小满猛地把任务单拍在阿强面前，纸上的炼钢炉图案被风吹得微微颤动，“我肯定能完成任务，而且比你还快！”
阿强愣了一下，随即哈哈大笑起来：“就你？
行啊，咱们打个赌。
谁先交够两斤废铁，谁就是这个学期的‘炼钢小能手’，输的人要给赢的人买一根冰棍。”
周围的同学立刻起哄，小梅和小胖更是拍着手喊：“好啊好啊，我们来当裁判！”
就在这时，一阵尖锐的哨声突然从操场东边传来。
大家循声望去，只见国营硫酸厂的方向，那座高耸入云的铁塔顶端冒出了一股刺鼻的黄烟，像是一条扭曲的毒蛇，在湛蓝的天空中格外扎眼。
紧接着，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，那声音尖锐得像是被撕裂的铁皮，让所有人都瞬间安静下来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
阿强的笑容僵在了脸上，下意识地拉了拉小满的胳膊。
小满也瞪大了眼睛，紧紧盯着那座铁塔。
他知道，那是硫酸厂用来处理废气的高塔，平时很少有人上去，只有厂里的工人和一些知青会偶尔去检修。
没过多久，操场上就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。
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工人抬着一副担架，急匆匆地从校门口跑过。
担架上盖着一块白布，边缘处隐约渗出了暗红色的血迹，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酸味，和平时厂里飘来的气味一模一样。
“是杜知青！”
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。
小满心里一紧，他认识那个叫杜少卿的知青。
杜知青是从北京来的，戴着一副金边眼镜，说话总是温文尔雅。
上个月学校组织去硫酸厂参观，杜知青还特意给他们讲过硫酸的用途，临走时还送给小满一本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连环画。
“听说杜知青早上上去检修设备，不知道怎么回事，塔顶的硫酸管道突然爆裂了，他被喷出来的硫酸雾气熏倒，从塔上摔下来了。”
一个消息灵通的同学小声说道，声音里带着恐惧。
小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，他想起杜知青温和的笑容，想起那本还没看完的连环画，眼睛一下子湿润了。
阿强也收起了刚才的得意，脸上露出了担忧的神色。
他拉了拉小满的衣角，小声说：“咱们去看看吧？”
小满点了点头，跟着阿强和几个同学一起，悄悄地跟在工人后面，往硫酸厂的方向走去。
走到硫酸厂门口时，那里己经围了很多人。
小满挤在人群后面，踮着脚尖往里看。
只见杜知青躺在担架上，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，头发被硫酸烧得焦黑，衣服上也破了好几个洞，露出的皮肤上布满了红肿的水泡。
他的金边眼镜掉在一旁，镜片己经碎裂，像是他那双再也睁不开的眼睛。
硫酸厂的厂长站在一旁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他对着几个工人吼道：“还愣着干什么？
赶紧把人送医院啊！
要是出了人命，你们谁也担不起责任！”
工人们不敢耽误，抬起担架就往医院的方向跑，担架走过的路上，留下了几滴暗红色的血迹，在秋日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刺眼。
小满默默地转过身，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。
他想起刚才和阿强的约定，想起那张印着炼钢炉的任务单，突然觉得两斤废铁变得无比沉重。
他抬头看了看阿强，发现阿强也低着头，眼圈红红的。
“咱们…… 还是好好找废铁吧。”
阿强小声说道，语气里没有了刚才的挑衅，只剩下一丝沉重。
小满点了点头，攥紧了手里的任务单。
他知道，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，他都要完成这个任务，不仅是为了赢得和阿强的赌约，更是为了那些像杜知青一样，为了国家建设默默付出的人们。
秋风再次吹过，卷起地上的落叶，也吹散了空气中的酸味。
小满和阿强并肩走在回学校的路上，周围的同学也都安静下来，没有人再像刚才那样起哄。
大家的心里都明白，在这个特殊的年代，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国家做贡献，而他们能做的，就是尽自己最大的努力，完成属于自己的任务。
回到学校时，上课铃己经响了。
小满和阿强匆匆跑进教室，王老师正在讲台上讲解炼钢的原理。
小满坐在座位上，看着黑板上画着的炼钢炉，心里暗暗下定决心：一定要尽快找到两斤废铁，不仅要完成任务，还要用自己的行动，告慰那些为了国家建设而牺牲的人们。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任务单，纸上的炼钢炉图案仿佛活了过来，在他的眼前闪烁着耀眼的光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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