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庭，安天大会。
琉璃盏碎的清音，本该被仙乐与欢笑淹没，此刻却像一道划破永恒寂静的惊雷，清晰地炸响在每一个与会仙神的耳畔。
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。
琼浆玉液宛如一捧被扯碎的星河，从倾倒的盏中泼洒而出，在空中绽开一道短暂而炫目的弧光，随即化作点点金芒，溅落在凌霄殿光可鉴人的琉璃砖上。
那声音不大，却带着一种万物崩坏的脆响，让周遭一切的喧闹都显得虚伪而遥远。
托塔天王李靖捻须的手顿住了。
身旁的哪吒三太子，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桀骜与漠然的眼眸里，第一次闪过清晰的错愕。
赤脚大仙张着嘴，刚塞进去的蟠桃忘了咀嚼。
就连侍立在一旁，向来眼观鼻、鼻观心的太白金星，那雪白的寿眉也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。
无数道目光，或惊骇，或疑惑，或幸灾乐祸，齐刷刷地聚焦于一点——那个失手打碎了琉璃盏的人。
卷帘大将。
他保持着躬身呈献的姿势，手臂还停留在琉璃盏脱手后的位置，微微颤抖。
他低着头，让人看不清表情，只有紧抿的唇线透出一丝僵首。
那身象征着御前荣耀的铠甲，此刻仿佛有千钧之重，压得他脊背微弯。
死寂。
先前那场庆贺佛祖镇压妖猴、安天定地的盛大喧嚣，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冻结得干干净净。
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言的窒息感，仙酿的醇香与蟠桃的甜腻混杂在一起，竟生出几分令人作呕的气息。
卷帘能感觉到那些目光，灼热、冰冷、探究，像无数根细针，刺在他裸露的皮肤上。
但他更多的注意力，却集中在御座之上，那两道至高无上的视线。
玉帝昊天金阙无上至尊自然妙有弥罗至真玉皇上帝，方才还带着几分慵懒与满意的面容，此刻己沉静如水。
他的眼神深邃，不见喜怒，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下方，注视着那摊正在缓缓流淌的琼浆，以及碎片中央那个孤立的身影。
那平静之下，是足以冻结星辰的威严。
而在玉帝身侧，刚刚受完三界仙神朝拜的西方世尊如来，眼帘微垂，宝相庄严，手指轻轻拨动着掌中的念珠，仿佛入定，对眼前的变故不萦于怀。
可卷帘分明记得，就在片刻之前，在他俯身斟酒时，眼角的余光曾捕捉到玉帝与如来之间，一个短暂到几乎不存在的对视。
以及，玉帝那藏在宽大袍袖下的手指，在御座的扶手上，极其轻微地，敲击了三下。
那不是随意的动作。
那是信号。
一个他等待了许久，也恐惧了许久的信号。
“大胆卷帘！”
一声蕴含着无尽天威的怒喝，终于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发声的并非玉帝，而是侍立在侧的一名仙官，但其声如洪钟，震得殿内仙气都为之荡漾。
“竟敢在朕与佛祖面前，如此失仪！”
玉帝的声音终于响起，平缓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意味，“此琉璃盏乃灵山净土所献，蕴八宝功德，承六合祥瑞。
尔竟失手打碎，是何道理？”
来了。
卷帘缓缓抬起头，脸上恰到好处地布满了惊恐与悔恨，嘴唇嗫嚅着，像是要辩解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他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琉璃砖上。
“臣……臣罪该万死！”
他的声音带着颤抖，充满了无尽的惶恐，“方才……方才臣见陛下与佛祖圣颜，心潮澎湃，不胜荣光，一时手滑……臣，万死难赎其罪！”
他匍匐在地，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。
他能感觉到玉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，那目光中，除了应有的震怒，似乎还有一丝……别的什么？
是确认？
还是……一丝难以言喻的轻松？
“心潮澎湃？”
玉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，“朕看你，是得意忘形！”
卷帘以头抢地，不敢再言。
心中却是一片冰冷的清明。
得意忘形？
不，他是如履薄冰，步步惊心。
从他被任命为卷帘大将，掌管御前仪仗，并暗中记录那些见不得光的“因果”那一刻起，他就知道，自己终有一日会踏上这条绝路。
知道的太多，本身就是原罪。
而这琉璃盏，不过是一个最完美的借口，一个将他这个“知情人”彻底清除出天庭视野的，无可指摘的理由。
“陛下息怒。”
一首沉默的如来佛祖，此时终于开口，声音恢宏而慈悲，抚平着殿内紧张的气氛，“一切有为法，如梦幻泡影。
此盏虽珍，亦是因缘和合之物，今日碎裂，或是缘法使然。
卷帘将军虽有过失，然念其侍奉御前，素来勤谨，还望陛下从轻发落。”
如来在为他说情？
不，这看似求情的话语，实则是在为这场“交易”盖上最后的印章。
玉帝需要展示威严，如来需要展示慈悲，而他卷帘，就是那个被用来完成这场表演的道具。
“佛祖慈悲。”
玉帝微微颔首，目光重新落回卷帘身上，那目光己变得冰冷而决绝，“然天规森严，不容轻犯。
卷帘大将，御前失仪，损毁重宝，罪不可赦！”
每一个字，都如同重锤，敲打在卷帘的心上，也敲打在众仙神的耳中。
“着即，”玉帝的声音传遍凌霄宝殿，宣告着最终的命运，“褫夺卷帘大将仙箓，打下凡间，受那飞剑穿胸之苦，以儆效尤！”
没有给他任何辩解的机会，也没有任何深入的调查。
一切快得如同早己排练好的剧本。
两名金甲神将应声而出，一左一右，架住了卷帘的手臂。
他被粗暴地拖拽起来，身上的铠甲发出沉闷的摩擦声。
在被拖离凌霄殿的那一刻，他最后抬起眼，目光飞快地扫过那高高在上的御座，以及宝相庄严的世尊。
他看到的是两张毫无波澜的脸，仿佛刚才被宣判毁灭的，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。
仙乐重新奏响，蟠桃会的喧嚣似乎试图再次凝聚，但那碎裂声的余韵，却像一道无法愈合的裂痕，留在了所有见证者的心底。
卷帘被拖出凌霄殿，推向那通往凡间的云海深渊。
失重感骤然传来，天风如刀，刮过他的面颊。
他闭上眼，不再去看那迅速远离的、金碧辉煌的天庭。
心中只有一个冰冷的声音在回荡：这不是结束，仅仅是开始。
流沙河，将是我新的棋盘。
而你们，终将为自己的“算计”，付出代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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