喉咙里像是烧着一块火炭，又辣又痛，堵得她喘不过气。
楚惊鸿猛地睁开眼，剧烈的咳嗽起来，肺叶撕扯着疼，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死亡回溯的颤栗。
冰冷的空气灌入鼻腔，混杂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息。
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暗。
几息之后，视线才勉强适应。
借着破败窗棂透进来的、那一点惨淡的月光，她看清了自己所在——西处漏风的破屋，角落里结着蛛网，身下是硬得硌人的板床，铺着一层薄薄的、散发着酸腐气味的干草。
这里是……冷宫？
她不是己经死了吗？
被灌下那杯御赐毒酒时，肝肠寸断的痛楚还清晰地烙印在灵魂深处。
萧绝那冰冷又带着一丝伪善痛惜的眼神，苏月柔依偎在他身边，那看似柔婉实则淬毒的笑容……“啧，真是晦气，大晚上的被派来给这种地方送饭。”
门外忽然传来压低的抱怨声，伴随着脚步声渐近。
“小声点！
里头那位，好歹是……曾经是娘娘。”
“呸！
什么娘娘！
一个被陛下亲自下旨废黜、赐死的罪妇！
要不是苏贵妃心善，念着旧情求了陛下开恩，说大赦天下不宜见血光，她早就该一根白绫吊死了！
还能躺在这儿熬日子？
真是浪费粮食！”
“唉，也是可怜。
听说以前是将军府嫡女呢，风光无限，怎么就想不开要和侍卫私通……自甘下贱呗！
仗着家世好，当了皇后还不安分，给陛下戴绿帽子，没株连九族都是陛下开恩了！
只是流放楚家，真是便宜他们了！”
“流放？
我听说楚老将军在路上就……嘘——！
别说了，快把东西放下走人，这地方阴气重得很！”
对话声，像一把生锈的钝刀，一字一句地割剐着楚惊鸿的神经。
每一个字，她都听得懂。
每一个字，都组合成一个让她浑身血液瞬间冻结、继而疯狂沸腾的真相。
她没死。
她回到了被废后、打入冷宫的第一天！
就是这一天，她得知了父亲在流放路上“病故”的噩耗，彻底心如死灰，才会在几天后心甘情愿地饮下那杯毒酒！
巨大的冲击让她头皮发麻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，粗糙的木板碎刺扎进皮肉，那清晰的痛感无比真实地告诉她——这不是梦，也不是死后的幻象。
她真的回来了！
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浆，瞬间冲垮了残留的虚弱和迷茫。
喉咙的灼痛，身体的冰冷，都被这股恨火烧得滚烫！
萧绝！
苏月柔！
好一个不宜见血光！
好一个念旧情！
分明是他们既要赶尽杀绝，又要博一个仁德宽厚的好名声！
把她楚家踩进泥里，用她楚惊鸿的尸骨，垫高他们贤帝良后的宝座！
好！
好得很！
外面脚步声远去，一切重归死寂，只有冷风穿过破洞的呜咽声。
楚惊鸿艰难地撑起虚软的身体，靠在冰冷的土墙上，剧烈地喘息。
这身体被毒酒损伤了根本，虚弱得厉害，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几乎耗尽力气。
不行，这样下去，她只会重复前世的命运。
她必须活下去。
她要比他们所有人都活得长久！
她要撕开那对狗男女伪善的面皮！
要让他们跪在楚家牌位前忏悔！
要让他们付出千百倍的代价！
黑暗中，她的眼睛亮得骇人，里面燃烧着两簇来自地狱的复仇火焰。
就在这时，隔壁传来细微的响动，紧接着是压抑的、小动物般的呜咽和求饶声。
“王公公……求求您……饶了奴婢这次吧……奴婢真的不是故意撞到您的……饶了你？
你这小贱蹄子，惊了咱家的驾，一句不是故意的就完了？”
一个尖细阴毒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，带着猫戏老鼠的残忍，“你这手里拿的是什么？
嗯？
偷冷宫里的东西想往外夹带？”
“没有！
没有！
这是……这是奴婢自己攒的一点碎布头，想缝个护膝……夜里太冷了……还敢狡辩！
咱家看你就是手脚不干净！
看来不给你点教训，你是不知道这宫里的规矩！”
楚惊鸿眼神猛地一凝。
这个声音……这个场景……她想起来了！
前世，就是这个晚上，隔壁那个叫挽星的小宫女，因为冲撞了来冷宫“巡查”的王太监，被这老阉货以偷窃的罪名活活杖毙！
当时她自身难保，心如死灰，只在惨叫停止后，听到太监们泼水冲刷地上血迹的声音。
挽星……那个后来唯一试图偷偷给她半块馒头的小宫女……楚惊鸿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
恨意汹涌，但她的大脑却变得异常清醒。
现在不是硬拼的时候。
她迅速摸索着身下的板床，指尖在床板一道不易察觉的裂缝里用力抠挖了几下——这是她入冷宫前，母亲偷偷塞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，她藏得极其隐蔽。
一根分量不轻、顶端尖锐的金簪落入手中。
冰凉的触感让她混沌的头脑更加清醒。
外面，挽星的哭求声己经变成了绝望的呜咽，夹杂着衣料被撕扯和巴掌打在皮肉上的声音。
楚惊鸿没有任何犹豫。
她攒起刚刚恢复的一点力气，猛地将手中金簪从破旧的窗纸缝隙中用力投掷出去！
金簪划破夜色，没有击中任何人，却“铛”的一声脆响，精准地打落在王太监脚边不远处的地面上，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点诱人的金色光芒。
外面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“谁？！”
王太监警惕又尖利地喝问。
无人回应。
只有那根金簪静静地躺在地上，散发着无声的诱惑。
王太监的呼吸明显粗重了几分。
他狐疑地西处张望，除了漆黑破败的宫室，什么也没看到。
他踢了踢地上吓得缩成一团的挽星，压低声音威胁：“不许出声！”
然后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、做贼似的快步走过去，迅速弯腰捡起了那根金簪，藏在袖子里掂了掂分量，脸上瞬间露出贪婪的神色。
冷宫里的罪妇，怎么还会有这等好东西？
看来这破地方，还真有点油水可捞……他心思活络起来，也懒得再理会地上那个微不足道的小宫女了，只想赶紧离开好好研究这意外之财。
“哼，这次算你走运！”
他踹了挽星一脚，“滚吧！
别再让咱家看见你！”
脚步声再次远去，这次带着几分匆忙和得意。
挽星劫后余生，瘫在地上，吓得浑身发抖，连哭都不敢出声。
楚惊鸿靠在墙边，缓缓闭上眼睛，感受着心脏因为刚才那番动作而剧烈的跳动。
一根金簪，买下一条命，也在那贪婪阉货心里种下一颗种子。
值得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门外传来极其轻微、带着恐惧和犹豫的叩门声，像小猫爪子挠一样。
“……”外面的人似乎不敢说话。
楚惊鸿睁开眼，声音嘶哑干涩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：“进来。”
破旧的木门被推开一条缝，一个瘦小身影哆嗦着挤进来，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床前，砰砰磕头。
“谢……谢谢娘娘救命之恩！
谢谢娘娘！”
声音还在发颤，充满了感激和后怕。
楚惊鸿借着月光，看着眼前这个额头发红、脸颊红肿、眼里包着泪花的小宫女。
“你叫挽星？”
挽星猛地抬头，眼中闪过惊讶，似乎不明白这位被打入冷宫的废后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名字。
“是……奴婢是叫挽星。”
“从现在起，你的命是我的了。”
楚惊鸿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，冰冷的目光落在挽星身上，“想活，就按我说的做。”
挽星被那眼神看得一颤，那不像是一个失势罪妇的眼神，里面没有丝毫绝望和颓唐，只有深不见底的幽冷和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。
她几乎是本能地、重重地磕下头去。
“奴婢……奴婢愿意！
求娘娘给奴婢一条活路！”
楚惊鸿微微倾身，靠近她，压低了声音：“很好。
现在，去帮我做第一件事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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